12. 他的灯火,杏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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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后半夜,乌沉的云团吞噬了冷月,永寿宫檐儿上蹲着个圆滚滚的雀儿,豆大的雨点打在尾巴尖上,它立刻扑棱棱地飞走了。

永寿宫侧室里,守门小太监进来给炭盆添了几次红螺炭,屋子里暖烘烘地,烧的魏杏瑛脸红通通地,颈子里和手心都出了细汗。

她局促地坐在铜镜前,手脚还僵硬着,刚才在太上皇面前是糊弄过去了,但如今屋里只剩他俩时,她才后知后觉地醒过神来,她和淮之有过肌肤之亲了。

虽说太监不算男人,她也权当这是个乌龙让其过去。

可当时他那对带着狼性的艳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暧昧低哑地向其表忠,“你想杀谁用我就行了,我当您的利刃。”

这幅画面死死钉在了她脑子里,搅得她现今连和他眼神对视都不敢,从她进宫以来,她为了爹,为了淮之,为了她阿姐,见了程淮之全当不认识,不问也不接她的示好。

冬里和早春,宫里的炭和银钱的月例有限,除了良妃,德妃端妃,一众老太妃,和她宫里,两天才烧一次炭盆,入夜最是难熬,她和双银时常为了取暖抱在一块睡。

太子不是没给她送过红螺炭,在她这儿得了个冷脸以后就不送了,只有程淮之,得势以后每日都送来两斤红螺炭,她推诿或者冷脸,也当没瞧见,只是挑眉让祈春抱进去,半是威胁半是诱哄地说,“娘娘,您就别与我置气了,您犟不过我的,别冷坏了您的玉体。”

她气的倒仰,说了句狠话,“你以前还是个薄面公子郎,现在怎么学的油嘴滑舌的?”

他眼眸一缩,似一颗石子哐地砸进了深不见底的寒潭,不冷不淡地说:“太后娘娘,臣现在可是奴才。不是什么公子郎。”

羞惭一时间爬满了魏杏瑛的心头,垂眼正要解释什么,对方又揭过这茬,笑盈盈地端来一碗降火的莲子羹,挖了一勺,插科打诨地要喂她“娘娘,太医说你内经燥热,我给您煲了羹,您喝一口吧。”

她看着他如白玉的面,似点漆的眼,讲究的站姿,以及体面的绯红朝服,回廊里的凉风卷进来,他的袍裾都一动不动。

他一直都是那样孤零零地站着,像青山松石,永远也不会被打倒,即使被诋毁被轻视,也不会在人前袒露丁点儿脆弱,是了,这还是她的公子郎,程淮之,傲骨只是被他短暂地压在了机锋圆滑的姿态里。

即还是故人,那他所谓在外的威名就只是虚名,在她眼里,还是那个十六几的大猫装虎,对着别人发狠也断不会欺了她去。

想到这儿,魏杏瑛平静了下来,拔掉了老气的银簪,道,“淮之,一会你到榻上睡。”

程淮之虽也为刚才的事羞窘不已,却从善如流地站到了她一侧,能伺候她就寝是他的荣幸,左不过他是内廷的奴才,伺候人是他的本分。一会给她送上榻以后他就靠窗眯一会好了,左不过还有三个时辰就到点了,待他回提督府再补觉。

程淮之正拿起一把木梳要给她理发,甫一听到,手抖了一下,差点没拿稳掉地上,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娘娘,您说什么。”

魏杏瑛奇怪地瞧他一眼,适才逼上来的不是他似的,现今又一副扭捏害羞样儿,当上守礼君子了?

她不理他,净了面,解了衣裳,穿着件中衣,就进了寝被,理所当然地冲着他道,“我困了,你快点啊。你又不能对我怎么样。”

程淮之抿了下唇,侧脸绷得死紧,她对他不设防当然是极好的,可谁说,宦官就绝对无害了?

前几日还有番子来报,有个司礼监的随堂把青楼女姑娘糟蹋地不成样,那玉势插在体内拔不出来,肚子都被捅破了。他连夜吩咐番子乱棍打死,才没传进永德帝耳根儿里。宦官虽说不能人道,可花样多得很。

他气地腮帮子都鼓紧了,发誓要给这个不知世间险恶的小太后一点惩罚,让她以后得对人保持一点警惕,他径直来到榻前,撩起锦被,在她身侧和衣睡下。

结果这么一会功夫,魏杏瑛已经睡熟了,面容恬静,咕哝地说着梦话,一双白皙圆润的玉足翻出了锦被,像糯米团,翘在天上,她没像其他名门闺秀似的裹脚,明里暗里地被嘲讽过好几次,说她是没娘的孩子,克亲不守规矩,这下连脚都没裹,程家善良才跟她结姻亲的。

他替她打抱不平过几次,她呆愣愣地问,自己是不是个另类?当时的他一时语塞,只能沉默地看着她把情绪自个儿消化了去。

可他如今打心底里爱她的天足,无拘无束,随心所欲,他从来不后悔和她结亲,也不后悔进内廷。

因为啊,他把全家也克死了以后,才彻底体会到了魏杏瑛当时孤立无援的孤独,这是她一个人淌过来的路,现在他也正在其中痛苦,可是不怕,因为他的灯火,杏瑛在前头给他照亮儿呢。

他悄悄地,手掌攀上了她的衣袖,攥紧了一侧魏杏瑛的小手指,胸中这口不见底的枯井,像被人投了一罐蜂蜜进去,他终于咂摸出甜味来了。

纸窗透出一丝青白来,天刚蒙蒙亮,宫外的闩被人打开了,窗外的雨下了半宿,没有停歇的兆头。

程淮之已穿好鸣龙绯红朝服,帽上镶金玉,玛瑙料的貔貅坠角压住袍裾,尽显清贵体面,静静在一侧等着魏杏瑛醒来。

看魏杏瑛睁开杏眸,他才拘谨地说,“太后娘娘,臣去太上皇那儿请个安,雨天路滑,看这样还得下到晌午去了,您收拾好自个儿我撑伞来宫口接您,送您回永和宫。”

和昨日那副打蛇随棍上的模样大相径庭,魏杏瑛心口说不上来的堵闷,只能装作视而不见,闷声应下。

不过一刻钟,魏杏瑛就站在门口等,天没大亮,她模糊地瞧见不远处程淮之撑着青绸油伞款款而来,颀长瘦削。

前方有人正虾着腰,拎着梅红缕金小灯笼子给他照路,青石砖被雨洗过,在灯火下这么一照,像玉石似的剔透。

前头那小太监着皂靴,青色太监服,一见她就恭敬地行了礼,暖笑道,“下臣李鱼见过太后娘娘。”

因着祈春的缘故,魏杏瑛见了李鱼也觉得亲切,笑着贺喜道,“你可是李少监了,都督给你晋了位,你是四品啦。”

李鱼抿唇摆手道,“不敢,都依仗干爹的赏识,娘娘,我给您和督公点灯照路,您们细聊。”

说着他就到前头去了,雨噼里啪啦地打在青绸油伞上,程淮之眸色澹静,撑伞到了她跟前,伞面微微倾斜于她,二人缓缓地朝前而去,一时无话,似天地间就剩他们二人,万籁俱寂,风烟俱净。

她个头略矮些,但连肩膀都没被雨打湿,进了等在御花园入口处的良妃眼里,那就是格外刺眼了。

她一宿未睡,左等右盼就看到这,鬓角戴了的大红牡丹花和她眼里愤怒的红丝相辉映,她一时间气的理智全无,正要冲出去。

春杏抱住她的腰,磕头劝道,“良妃娘娘,您三思啊,万一这程都督事后发起火来,咱承担不起这个代价啊,您冷静一下,我去把都督请来,您心平气和地和他说两句话吧,这不是您的初衷不是吗?咱别自己乱了阵脚。”

良妃深吸一口气,持着小铜镜瞧了下面容,腮凝新荔,眼若桃李,还是很美,才平复了情绪,道;“我等你,你务必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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