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那年冬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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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猎,太子陈锦琮二十,程淮之十九,她十六,他们还在一个太学上课时,她爹魏珞是他们的夫子,也就是以后的太子太傅。

她爹不苟言笑,面容儒雅,留了几撮胡子,不仅对她的同期陈锦琮和程淮之在课业上苛刻以待,对她也不放低要求。

“杏瑛,你这是又找的你两位阿兄代笔了?这次是谁?上次罚你跪得佛堂没跪够?你又偷懒了是吗?”,她爹站在正堂里喝问。

良久默然以后,魏珞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今日穿扮,气得眉毛胡子直飞,冷脸问:“你每日这在穿着上下的功夫能用在课上,我也不用日日责罚于你。”

她穿一身鹅黄小夹袄,翡翠撒花洋绉裙,梳了个百合髻,蛾眉皓齿,容貌鲜研,什么都好却唯独是个锯嘴葫芦,脑子也不够聪明。

她爹训她,她也只是茫然地听着,不知怎么回击。

但她只知道一点,课业可以不会,断没有出卖盟友的道理。

昨日,淮之替她写了一个时辰的策论,已经尽力模仿她的水平了,可她水平太差,她爹还是看出了端倪。

僵持之际,早就在门口候着的淮之却朗声回道:“先生,是学生的错,本来杏瑛拦着我,是我自以为是了。责罚学生一人即可。”

魏杏瑛抬眼看去,即使他们朝夕相处,可还是偶尔会被对方不可方物的容貌而迷了眼。

只见他身穿烟青色直缀,腰间戴青竹玉带钩,冷白的素容融于轻晃的光影之中,眉眼生的稠秾,唯独身上那股清绝孤傲的气质压下了几分面相的艳气,使人不敢轻易亵渎。

魏络叹了口气,盯着眼前低垂着脸,直挺挺跪在门前的得意门生程淮之,胸中情绪复杂,喜忧参半。

一喜是因为对方和小女感情好,以后也能照顾一下没有城府的魏杏瑛,以义兄或者夫郎的身份。

二忧则是,淮之性情善良不争,不喜官场明争暗斗的氛围,估计以后就是闲云野鹤一生或者做个教书先生了,可惜了他一身的智慧谋略,以他的本事当个状元或者探花郎不在话下,不知杏瑛过惯了富贵日子能适应清贫吗?

不过他暗示过对方,杏瑛以后的丈夫虽不说大富大贵,处于政权中心,可至少得有个闲散官职,能糊口生存。

看其神情,似是为了杏瑛可以接受,他缓下一口气来,有他或者程家在官场上的地位,为程淮之保驾护航是绝对可以做到的。

想到这儿,他又不争气地扫了一眼魏杏瑛,她娘生她时难产去世了,她是早产儿,本就身子虚弱,又爱吃喝游戏,半点儿才情也不备,以后万一他出了什么变故,这个小女儿是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

过了片刻,魏络蹙眉,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们惯着她,可能护她一世?她如今连课本上的东西都懒得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会动脑子的官家小姐,不是只能过着命不由己的日子了吗?”

魏杏瑛两耳不闻,只盯着窗外的青枣,想着晌午吃红枣糕还是红豆糕。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她爹魏络,朝堂上的肱骨之臣,清风入袖的魏太傅对她的预言将在日后一语成戬。

熬过了每日一训,魏杏瑛和出窝的燕子一样一手提着裙裾,一手拽起地上伏着的程淮之,一溜烟地冲出了正堂。

程淮之清冷的眸底才有了些许动容,他垂眼看了一下魏杏瑛拉住他的手,这么小又暖,还不及他手一半大,他勾了下唇角,回握了回去,心里像打翻了棕熊的蜜罐,甜津津的。

终于是来到了后院,太子陈锦琮早等着。

只见他身穿锦绣蟠龙梨花袍,为防寒浅披了一件白色鹤氅,腰间挂蟒佩,蹬一双鹿皮棕靴,显现出尊贵又不羁野性的气派来。

他生的也模样极好,轮廓如刀削斧刻,鼻梁高挺,飞眉入鬓,还不是九五之尊的他却让人胆寒。

他一眼瞧见了程淮之和魏杏瑛紧握的双手,不由得表情一滞,眼神刹那间变得幽微晦暗,后院里凛冽的春风似也因他停滞了一瞬。

他敛下眼,换上了戏谑的笑容,“这两位可又是被训了?”

早春的冷是入骨的寒,魏杏瑛裹紧了小夹袄,缩了缩脖子道:“锦琮阿兄,别取笑我们了,听说你打猎了,收获如何?”

下一刻,陈锦琮拍了拍手,拎着野獾的内侍出现在了人前,只见他讨好地说:“魏小姐,太子殿下可是专门为你补身子才留着这獾子,娘娘问殿下讨要了几次也没能成功,一直念着他有了青梅忘了娘亲呢。”

魏杏瑛小脸红扑扑的,猫眸睁得滚圆,急忙催促道:“那我们快上山点火烧烤吧。”

陈锦琮勾了勾唇,道:“少不了你的。”,说完他不动声色地对着魏杏瑛身后的影子挑了下眉。

双陆,日后为了她差点死了几次的暗卫悄然站在了阳光底下,只见她一身漆黑武术服,手肘和膝盖处缠着白布,一双眸子冰冷,不带人气。

魏杏瑛吓了一跳,额上出了冷汗,追问道;“这人是打哪儿来的?”

阳光打在陈锦琮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只听他轻描淡写地说:“炼狱里熬出来的影卫,是个女子,最近多事之秋,我让她暗中保护你。”

太子是正宫娘娘唯一的孩子,可当今圣上却有三个儿子,都接近成年,夺嫡一事不管他们本身如何想,身后的家族和政客也绝不会让他们当逃兵。

魏杏瑛和太子是从小的密友,偶然撞见过陈锦琮向程淮之扔过橄榄枝。

“淮之,你可想入东宫当我的幕僚?有你的才情和谋略,东宫何惧于八王,敦王之流?”

魏杏瑛偷听的行径尤为人不耻,本该缩着,胆大的她却奇怪淮之的表情,抬眼看去,正撞进一双清朗如月的眸子,眼神包容又无奈。

只听他看着她回道:“谢太子对淮之的看重,可东宫有卫家的扶持,就像管鲍之间,万万插不进其他人去。更何况程家保持中立,素来和他们不对付,更没有共侍一主的道理。”

随即又补充道,似是对她说的表白:“淮之不喜官场,日后只求与杏瑛妹妹成亲,平稳度日。”

说来也奇怪,分明他十九的年岁却生了对极细的凤眼,暧昧缠绵,乍一看易被勾了魂儿去。

魏杏瑛想到这儿,偷瞄了一眼有醉玉颓山之姿的程淮之,暗暗嘀咕着:“淮之哥哥生的这般俊美,以后生的小孩不会丑,程家长辈也易相处,爹也看重他,嫁给他好像也不错。”

程淮之也隔着陈锦琮和她相视而笑,眼神纵容,谁也没有看见中间的太子,未来的的九五之尊。

陈锦琮站在太阳的阴影下,面无表情,像一颗孤独的青松,执念则像密密麻麻的松针,一下一下戳着他酸胀的心脏,直到溢出来的恶念令他在很近的将来做出了不可被饶恕更不能被原谅的错事来。

不过,当时的他应当是不悔的,或者再重来他也还是会这样做,因为他见不得她成为别人的妻。

檀香燃尽了,她的回忆也止了,像他们三人的既定命运不知咔嚓被谁剪断,只残留了一堆看不见将来的灰烬。

永和宫灯点燃在回廊上,他的身姿影影绰绰地留在窗纸上,放大又缩小,像匍匐的饿狼,表现得再听话正常却也终究不是忠犬。

她以前每天都要见的程淮之,如今对她来说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

那人踌躇了两刻钟,又等得香都燃尽了,是一定要见她一面。

魏杏瑛还是把她的旧友传了进来。

只见他面容冷白,艳眼如丝,身着鸣龙玄服,戴着红翡玉带钩,膝澜上金线绣了行蟒,一来就匍匐在她脚边,姿态恭顺良善,这是外人眼中狠辣如斯的司礼监首位,受两皇看重的程都督,亦是她当年的如玉少年郎,程淮之。

他受过腐刑之后虽不像其他阉人那般阴气过重,可也始终身上的风骨削减了几分,说话不再是以前的直言不讳,而是打起机锋,圆滑讨巧了起来。

魏杏瑛胸口微麻,尽量平静道:“淮之怎么有空过来?”

他格外讲究地敷了珍珠粉,上了檀香,像是为了见她,又或者淮之本来生性就爱干净。

一听魏杏瑛甜糯的嗓音,程淮之紧绷着的脊背陡然放松了,回了句不相干的话:“太上皇虽是病体,却也极其看重太后娘娘,每日都叮嘱了下臣,一有时间就来您这里候着听令,您是天国福星,怠慢不得。”

他说了假话却不能点破他,他本就处境维艰,她不可再给他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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