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雪上空留马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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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知归带军如飞一般驱驰,穿过四五座山,越过六七条沟,一口气奔出二十里外的幽州边界处,方才停下脚步。

士卒们经过一整天舍命死战,早已精疲力尽,各都滚下马鞍,瘫倒在地上,实际心脏还在剧烈跳动。

危险固然脱了,那些牺牲的袍泽,却是永远地留在那里了……

血腥味儿静静地在凛冽的冬的空气中飘荡,本应庆幸的当儿,大家很寂静,有握拳呆立,有懊恨跪倒,有俯首闭眼,都不语。

项知归若有所失的松散的坐在地上,以枯槁的面孔和麻木的表情,低头瞧着自己破烂的白袍。

项知归一向重视精神面貌。他给自己选了皎雪骢,宁愿当万军之中最耀眼的靶子;他给属下分发的骑服都是量身定做,把军人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在他的影响下,属下都很注重自己的身材,确保上马时英姿飒爽,增加自信,杀敌愈更勇猛。他们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其中未必没有这一身骑服的功劳。

然而此刻,他这个主将的骑服都已破破烂烂。这意味着失败,屈辱的失败。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他阖上双目,颐养精神,强制不让自己继续去想。

一片寂静里,终于有声响起来。有人在偷偷地咒骂,有人在询问伤势如何。

项知归很快就僵住了。

一丝苦楚的、抽搐的、压抑的哭音,强硬地撕开他的耳膜钻了进去。

一开始是很低很低的,但,或许是勾动士卒们对于袍泽的悲痛了吧,渐渐地,四面的营盘里都一齐响起来了。

项知归全身猛然一震,仿佛每一个音,都是一支远甚于方才的利箭,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攒射向他的心脏中央。

他痛到不得已佝偻下腰,睁开眼看着自己的双掌,才发现,双掌上印下了干涸的血红色。这也许是他虎口的血,是他属下的血,是他对敌的血,所有阵亡于塞北的或元或奉的士卒的血。

他缓缓地以双手掩脸,久久,久久,没有做声。

对于项知归此人,大魏朝廷毁誉参半。

当年元赫聚军攻入大明宫,离上都最近的军阀,南疆都督却视若无睹,默认了他的僭越,按兵不动,没有及时领兵救驾。元赫登基之后,也秘而不宣地继续了对项家的重用。

他是项大都督的独子,又年轻、又能干、又受宠,气焰怎生了得?

在朝上,他瞧不起一众争权夺利阿谀谄媚的大臣,常常颐指气使,疾言厉色。大臣们自恨命不如人,对其评价又多几分谗毁。

在军中,将种子弟大都托关系进了皇城禁卫,追随他的多数是贫寒伶仃之人,他以一副豪侠心肠,慷慨济人之急,麾下多有受其恩泽者,无不感激悦服,为他战不旋踵。

可以说,他的身和心,都让那点无限分明的爱憎给浸透了。

对待属下广施惠抚,于兄弟上更是情义深重。

十九岁那年,夷吾竹林被大火烧毁,此后他便长陷痛苦之中,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将命运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绝不允许它再轻易夺去自己所珍视之物——

如今轮到大哥身陷囹圄,他怎能不竭力相救,以践昔日之重诺?

他自恃武功当世少有敌手,弃下大部队冒险激进,原以为一切都会从其所愿:救太子,安天下,青史留名。

不料最终沦落至惨败之境地。

百战成名百战成功的将军,第一次遭受如此残酷的打击;部属们剩下一千人不到,兀自为刚才惊魂未定,坐着的泪沾衣襟,偃卧的泪流满面。

环视着他们,项知归感到透心的悔痛。

他该死!

那些长眠在异地的英魂,可都是他直辖的嫡部,是他在项家一手带出来、随他出生入死共进退的袍泽啊!

因他一时恃勇急进,未能预判叛军的动向,导致营地遇袭,同袍都被送往朝阳的刀尖之上——朝阳,朝阳,不知那位犯上谋逆的公主,此刻是否露出了阴谋得逞的可恶笑容?

项知归置身这片残军败将之中,内心羞愧难当,一拳打到沙地上。

一息之间,歉疚已制造了一条折痕,狠狠地镌刻在他双眉中央。

错都在他。

念及此,他不能原谅自己。

半日后,他终于接到纳兰枚迟来的书信,拆开文锦帙囊,纸上是千叮万嘱,令他勿要骄傲轻躁,辜负大哥的重托。

他惶惭无地,随后涌上来剧烈的愤怒和不甘。

一人致败一人补救,怎么能沉浸在怅恨中不作不为虚度时光?

项知归收合残军,共计九百八十六名从骑,整支队伍笼罩在这一悲壮氛围之中,及时振作起来了。胸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上下同心戮力,誓要一雪前耻。

他们日夜潜伏在最荒凉最险峻的山野,一个个顶着寒风竖起耳朵,侦察敌军的动静,一夜下来分毫不动,甲胄上都凝落着一层白霜。

不等他们重新探听出什么有利的讯息来扭转战局,却是再度被冷彻骨髓——

冬至以后,塞北的原野几乎成了纯白色,只有边缘一角,尚可看见覆盖了一片乌七八糟的屋宇。

这是一处仅存的寨落,傍在梧桐城边的山脉脚下,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刺眼。

寨落人家世代居住梧桐城,家家的男丁以参军戍边为荣,惟有老弱妇孺长年留守,生死于斯。

后来塞北为叛军占领,他们惊得逃窜无踪,叛军便将他们遗弃的歪歪斜斜的房屋都拆散了,重新建造出更符合地势格局的大片房屋,公主耐心地召集他们,将他们安置在新屋里,与叛军共处一城,总是接见他们,聆听他们的诉求,解决他们的问题。

公主带领百姓们开垦荒地,北荒的土地不适合大量耕种,但公主懂得许多农事知识,指挥他们从沙土深处挖出黑壤,又在地里埋下死鱼内脏,把土壤变得肥沃,就可以小范围的种植作物。公主甚至会亲自耕种,她活泼且毫无架子,每个人都能近距离闻到她身上弥漫的花香。

他们渐渐安心下来,虽然叛军豺狼一般的眼神时常追随,但公主庇护着他们,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不能过。他们热火朝天,挥汗如雨,为这一项进度缓慢收效甚微的事业而共同努力。

可是有一天,公主不再露面了,开发的田地荒废了,叛军当天就把他们驱逐出城,不准他们跟兵卒占位置。

他们因惦记着雁门关被叛军纳入的旧军,那里面是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终不忍心迁徙离开,而是在荒野中搭盖陋屋安住下来。正值寒冬,莽林里没有一点可吃的东西,他们只能剥树皮果腹,大口地嚼着冰雪,在无限的颠沛和饥馑中,时不时还遭受叛军的欺辱,基本过几天就死几口人。尽管如此,仍然麻痹温和,一声不吭——他们是这样顽固地,可怜地,忠于这片祖居的雪地。

万幸,悲惨并没持续太久。

一天,朝阳公主下令坚壁清野,全军撤至雁门关内,大魏那位项将军随后就到,奉命保护雁门关周围安危。

寨落的人家们既惊且喜,以为人间的劫数从此尽了。

项家将军守正不阿,严禁军中擅取寨落任意一物,甚至给他们发放钱财米粮,带领属下修葺门窗。百姓们在项军的保护下得以休养生息,俱是发自肺腑的感激铭记,老弱妇孺把他们视作儿子、丈夫和父亲在军中的缩影,称呼其为“天兵使”。

本以为项军的莅临让他们得睹青天了,谁知风云突变,叛军倾巢出动,天兵使败走塞北,百姓们再度失去了依靠。

天是几年难见的彻骨冰寒,大地都被积雪遮盖,白茫茫一片,一排排苍黑窳陋的土屋,分布得稀稀疏疏,势孤力弱。

几百户人家,挨到一起又能怎样呢?

面临一浪紧接一浪的无止息的北风,覆茅涂泥的檐壁根本无可奈何,家家户户闭门关窗,小儿欲要嚎啕大哭,被慌张的妇人伸手捂住嘴巴,老人合十念叨着紊乱的令人眩晕的话语,为了祈祷正直的项将军早日获胜,为了祈祷大魏不再平白无故增添烽火。

荒芜中一片寂静,只有严霜逐渐结棱时的恐怖之声。

“托——托!托!托!托!”

五更天,打更人敲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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